論世變之亟嗚呼。觀今日之世變、蓋自秦以來未有若斯之亟也。夫世之變也、莫知其所由然、強而名之曰運會。運會既成、雖聖人無所爲力、蓋聖人亦運會中之一物。既爲其中之一物、謂能取運會而轉移之、無是理也。彼聖人者、特知運會之所由趨、而逆覩其流極。唯知其所由趨、故後天而奉天時。唯逆覩其流極、故先天而天不違、於是裁成輔相、而置天下於至安。後之人從而觀其成功、遂若聖人頁能轉移運會也者、而不知聖人之初無有事也。即如今日中倭之搆難、究所由來、夫豈一朝一夕之故也哉。
嘗謂中西事理、其最不同而斷乎不可合者、莫大於中之人好古而忽今、西之人力今以勝古。中之人以一治一亂、一盛一衰爲天行人事之自然、西之人以日進無疆、既盛不可復衰、既治不可復亂、爲學術政化之極則。蓋我中國聖人之意、以爲吾非不知宇宙之爲無盡藏、而人心之靈、荀日開瀹焉、其機巧智能、可以馴致於不測也、而吾獨置之而不以爲務者、蓋生民之道、期於相安相養而已。夫天地之物產有限、而生民之嗜欲無窮、孳乳寖多、鐫鑱日廣、此終不足之勢也。物不足則必爭、而爭者人道之大患也。故寧以上足爲教、使各安於樸鄙顓蒙、耕珪焉以事其長上、是故春秋大一統。一統者、乎爭之大局也。秦之銷兵焚書、其作用蓋亦猶是。降而至於宋以來之制科、其防爭尤爲深且遠。取人人尊信之書、使其反覆沈潛、而其道常在若遠若近、有用無用之際。懸格爲招矣、而上智有不必得之憂、千愚有或可得之慶、於是舉天下之聖智豪杰、至凡有思慮之倫、吾頓八紘之網以收心、即或漏昋舟之魚、而已暴鰓斷鰭、頹然老矣、尚何能爲推波助瀾之事也哉。嗟乎。此頁聖人牢籠天下、乎爭泯亂之至術、而民智因之以日窳、民力因之以日衰。其究也、至不能與外國爭一旦之命、則聖人計慮之所不及者也。雖然、使至於今、吾爲吾治、而跨海之汽舟不來、縮地之飛車不至、則神州之眾、老死不與異族柤往來。富者常享其富、萯者常安其萯。明天澤之義、則冠履之分嚴。崇柔讓之教、則囂凌之氛泯。偏災雖繁、有補苴之術。萑苻雖夥、有剿絕之方。此縱難言郅治乎、亦用相安而已。而孰意患常出於所慮之外、乃有何物泰西其人者、蓋自高顙深目之倫、雜處此結衽編發之申、則我四千年文物聲明、已渙然有不終日之慮。逮今日而始知其危、何異齊桓公以見痛之日、爲受病之始也哉。
夫與華人言西治、常苦於難言其頁。存彼我之見者、弗察事實、輒言中國爲禮義之區、而東西朔南、凡吾王靈所弗屆者、舉爲犬羊夷狄、此一蔽也。明識之士、欲一國曉然於彼此之情實、其議論自不得不存是非善否之公。而淺人怙私、常詈其譽仇而背本、此又一蔽也。而不知徒塞一己之聰明以自欺、而常受他族之侵侮、而莫與誰何。忠愛之道、固如是乎。周孔之教、又如是乎。公等念之、今之夷狄、非猶古之夷狄也。今之稱西人者、曰彼善會計而已、又曰彼擅機巧而已。不知吾今茲之所見所聞、如汽機兵械之倫、皆其形下之組跡、即所謂天算格致之最精、亦其能事之見端、而非命脈之所在。其命脈云何。荀扼要而談、不外於學術則黜偽而崇頁、於刑政則屈私以爲公而已。斯二者、與中國理道初無異也。顧彼行之而常通、吾行之而常病者、則自由不自由異耳。
夫自由一言、頁中國歷古聖賢之所深畏、而從未嘗立以爲教者也。彼西人之言曰。唯天生民、各具賦畀、得自由者乃爲全受。故人人各得自由、國國各得自由、第務含毋柤侵損而已。侵人自由者、斯爲逆天理、賊人道。其殺人傷人及盜蝕人財物、皆侵人自由之極致也。故侵人自由、雖國君不能、而其刑禁章條、要皆爲此設耳。中國理道與西法自由最相似者、曰恕、曰絜矩。然謂之柤似則可、謂之頁同則大不可也。何則。中國恕與絜矩、專以待人及物而言。而西人自由、則於及物之中、而紅寓所以存我者也。自由既異、於是群異叢然以生。粗舉一二言之:則如中國最重三綱、而西人苜明乎等。中國親親、而西人尚賢。中國以孝治天下、而西人以公治天下。中國尊主、而西人隆民。中國貴一道而同風、而西人喜黨居而州處。中國多忌諱、而西人眾譏評。其於財用也、申國重節流、而西人重開源。中國追淳樸、而西人求歡虞。其接物也、中國美謙屈、而西人務發舒。中國尚節文、而西人樂簡易。其於爲學也、中國誇多識、而西人尊新知。其於禍災也、中國委天數、而西人恃人力。若斯之倫、舉有與中國之理相抗、以併存於兩間、而吾寅末敢遽分其優絀也。
自勝代末造、西旅已通。迨及國朝、梯航日廣。馬嘉尼之請不行、東印度之師繼至。道咸以降、持驅夷之論者、亦自知其必不可行、群喙稍息、於是不得已而連有二十三囗之開。此郭侍郎罪言所謂:「天地氣機、一發不可復遏。士大夫自估其私、求抑遏天地已讓之機、未有能勝者也。」自蒙觀之、夫豈獨不能勝之而已、蓋未有不反其禍者也、惟其遏之愈深、故其禍之發也愈烈。不見夫激水乎。其抑之不下、則其激也不高。不見夫火藥乎。其塞之也不嚴、則其震也不迅。三十年來、禍患頻仍、何莫非此欲遏其機者階之歷乎。且其禍不止此。究吾黨之所爲、蓋不至於滅四千年之文物、而馴致於瓦解土崩、一渙不可復收不止也。此頁泯泯者智慮所萬不及知、而聞斯之言、未有不指爲奸人之言、助夷狄恫喝而扇其燄者也。
夫爲中國之人民、謂其有自滅同種之爲、所論毋乃太過。雖然、待鄙言之。方西人之初來也、持不義害人之物、而與我搆難、此不獨有識所同疾、即彼都人士、亦至今引爲大詬者也。且中國蒙累朝列聖之庥、幅員之廣遠、文治之休明、度越前古。游其宇者、自以謂橫目冒耏之倫、莫我貴也。乃一旦有數萬里外之荒服島夷、鳥言夔面、飄然戾止、叩關求通、所請不得、遂而突我海疆、虜我官宰、甚而至焚毀宮闕、震驚乘輿。當是之時、所不食其內而寢其皮者、力不足耳。謂有人焉、伈伈俔俔、低苜下心、講其事而咨其術、此非病狂無恥之民、不爲是也。是故道咸之間、斥洋務之汙、求驅夷之策者、皆雖囿於不知、術或操其已促。然其人謂非忠孝節義者徒、殆不可也。然至於今之時、則大異矣。何以言之。蓋謀國之方、莫善於轉禍而爲福、而人臣之罪、莫大於苟利而自私。夫土土今日、不暗西洋富強之效者、無目者也。謂不講富強、而中國自可以安。謂不用西洋之術、而富強自可致。謂用西洋之術、無俟於通達時務之真人才、皆非狂易失心之人不爲此。然則印累綬若之徒、其必矯尾厲角、而與天地之機爲難者、其用心蓋可見矣。善夫。姚郎中之言曰。「世固有寧視其國之危亡、不以易其一身一瞬之富貴。」故推鄙夫之心、固若曰。危亡危亡、尚不可知。即或危亡、天下共之。吾奈何今若輩志得、而自退處無權勢之地乎。孔于囗:「荀患失之、無所不至。」故其端起於大夫士之怙私、而其禍可至於亡國滅種、四分五裂、而不可收拾。由是觀之、僕之前言、過乎否耶。噫。今日倭禍特肇端耳。俄法英德、旁午調集、此何爲者。此其事尚待深言也哉。尚忍深言也哉。詩曰。「其同能淑、載胥及溺。」又曰。「瞻烏靡止。」心搖意郁、聊復云云、如我罪我、聽之閱報諸公。